中指和拇指扣着牛奶盒的折角，只用无名指和小指夹着豆沙面包包装袋的边——袋装豆沙面包加上盒装牛奶是绿子最青睐的早餐组合。

红豆沙的密度比奶油或是果酱内陷更高，考虑售价和克重，红豆面包一直都是最划算的那个。尽管有时她也会买其他面包换换口味，但对绿子，豆沙面包永远都是优先选择。

选好早餐，把零钱交给前台——前台打着哈欠的嘴圆得就像鱼嘴一样。

【资料图】

踏出便利店，鞋尖染上光色。天气很好，蓝天看上去很高，云都落在边际。

她用空着的手去摸裙里的口袋，里面被一叠东西撑得鼓鼓的，绿子让它们从口袋缝里露出一条边角。

「一二、三四……」

确认好数量，赶紧塞了回去。绿子压了压口袋，让它看上去不那么显眼。

浅草虚——绿子的妈妈——每个月都会给她一笔钱，有时会晚几天，有时会少一些，但确实都给到了绿子手里。这笔钱是绿子一个月的生活费。不算多，但足够生活了。如果像绿子这样节俭，还能剩下不少的钱。

浅草虚很精明，她给绿子这些钱不是因为她关心绿子。而是不想绿子饿得面黄肌瘦，或是连自动洗衣机都用不起，搞得一身脏兮兮的——那样会被人怀疑她对女儿家庭暴力，那样会被周遭的邻居举报到社区。

那样就拿不到单亲家庭补助了。

另一方面，浅草虚明白只用强硬手段逼迫绿子长期配合是不现实的。软硬兼施，成为「共犯」，这样绿子才不会背叛她。

不仅如此，只要有可以搞到钱的机会，都可以让绿子打配合——比如应付意外感染补充的回访——浅草绿知道，只要给一些好处费，绿子即便反感也不会拒绝。

便利店离学校很近，徒步5分钟之内就能到。

顺着道路，绿子向着目标走着。没走两三步在河道桥头停了下来——她的目的地并不是学校——

顺着桥边的斜坡，下滑草坪，一侧是似掩非掩的桥洞。

阴影与阳光的边缘放着一支黄色路锥，上面写着「危险！请勿靠近」。绿子走到阴影里，周围的空气都凉了几分。

桥下的水泥地上立着一张小凳。一直摆在那儿从来没有人去动过它。除了小凳外，靠着石块墙上还挂着一个睡袋，周围地上放着些零散的小东西，也没有人拿走它们——这些东西都是绿子的。

绿子家总有那么特别日子——一般是发放补助金的那两天——浅草虚会随便给点钱把绿子赶出去，这种时候绿子一般会去朋友家暂住一晚。只有最坏的情况才会在这里应付一晚。

好在蓝湖区的治安不错。绿子心想。

左右张望，反复确认好周围没有人。绿子才放下面包与牛奶，拿起小凳走向桥洞的更深处。

墙体与地面的角度越是往上，越是倾斜。石块交错堆砌，而真正的桥台在这堆石块后面。贴着墙体，绿子停在一处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地方——墙脚散着些不明显的碎砾——把小凳立在墙边，绿子踏着它，抓到一块只有她认识的石头，稍稍用点力就把它抽了出来。

石头后有一个小空间，绿子费力地伸长手臂才勉强伸进去拿到那件东西——金属制饼干盒子——她就站在小凳上把盒子打开，那里面放满了发卡手绳、塑料珠子、小玩偶之类的玩意。看上去就像是小女孩应该会有的小玩具。

这些东西是绿子的保险措施。

绿子拿起盒子里面的一枚吉他拨片，沿着盒子内边划过去，轻轻用力，金属盒子的底板倾斜——板子下面是盒子的夹层。

绿子又向外看了一眼——正常人不会没事会跑到禁止进入的桥洞里——她迅速地把口袋里的钱放进夹层里，和其他秘密存款躺在一起。把底板复原，合上饼干盒子放原位。

原本放在盒子里的一张纸片无意掉了出来————再放回去可能会被人看到——绿子马上从凳子上下来，把纸片塞进口袋里。再仔细地把石头插回去封上洞口。

那儿和别的墙面没有任何区别。

拿上凳子，绿子往回走。

「果然在这儿啊，绿子。」

桥台边，有一个女孩探出脑袋。

「你每次不来学校就跑到这儿，是藏了什么好东西吗？」

「便利店有个看上去很有钱的家伙，结果口袋里只有一颗纽扣——我把他埋到墙里藏起来了。」绿子抓着凳脚指向对方，「你带上钱了吗？」

「哇啊~要被杀了！这是我的信用卡，拿去吧！不要杀我！」

对方跪在地上，双手捧着卡片。

绿子拿起卡片，然后用卡片敲了一下对方的头，「这不是汉堡打折卡嘛！」

「我只用过一次，还剩三次可以用……不对，还剩两次。」

「那是重点吗？！」绿子又敲了一次对方的头。

「15岁的未成年怎么可能办得到信用卡啊！哇！别敲了！会变笨的！」

绿子停下来，「你本来就不聪明啊，小友。」

「这话也太伤人了……」

「汉堡打折卡归我了。」

「怎么这样！」

「哇啊~拿去吧。不要杀我——你自己说的。」

「咕！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夺走的，全部拿回来——后面我不知道该怎么演了。」

小友站起来，拍了拍膝上灰尘。

「今天怎么一声不吭就不来上学了？」

「是我忘记给梅老师打招呼了……今天是那个日子。」

「健康回访的日子是吧——这是你的早餐吗？」小友拿起脚边的牛奶和面包，递给绿子。

「嗯。」绿子接下它们，「明天我会去学校的。」

「那今天呢？」

「闲逛。」

「也带我一起嘛！」小友向绿子撒娇。

「我家是放养主义，梅老师早就放弃了。」绿子反问，「小友被叫家长也关系吗？」

「饶了我吧！我姐会揍死我的。」

「那就回去啊。」

「回去之前。能再表演一次那个吗？」

小友指着绿子手里的面包。

绿子挑着眉毛，「你不会有什么古怪的癖好吧？」

「你弄嘛！当我不存在嘛！」

谁都拗不过小友。绿子心想。

小友想看的是绿子吃豆沙面包。

关于豆沙面包的吃法，绿子有她自己的见解——绿子在豆沙面包的塑封包装上开了一个小口，用双手把面包压扁，连同里面的红豆沙陷一起压成扁平的面包盘子。然后再撕开一半的包装，一小口一小口嚼那块「盘子」。挤压感在臼齿上传递，被压得紧实的面包变得更有嚼劲。

这时再喝上一口牛奶，液体会填充面包的组织口感就像在吃软烂的高档牛排——只不过味道差之甚远。

「哇哦。不管看多少次都神奇。」小友感叹，「有点恶心。但又想看下去……像嗅指缝一样。」

「觉得恶心还看，你是变态吗？」绿子则是一面嚼面包，一面用手刀轻敲小友的脑袋。

「别打我啦！」

小友咯咯笑着挡住绿子的手刀。

「等放学后去周二汉堡店集合吧。我会叫上伊诗一起讨论怎么办。」

「什么怎么办？」

「绿子你今天不能回家吧。」小友说，「以前还会找伊诗和我商量，最近都不跟我们提了。」

「那是因为……」

「我不听——放学后——周二汉堡店——你不去——我就把你杀人的事到处去说——」

绿子站在原地，看着小友捂着耳朵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。

咽下最后一口牛奶。绿子准备把垃圾丢进河道里——

河道里的水很清，能看到河床底鹅卵石的花纹，还能看见在石头缝隙里穿来穿去的黑色标点号——那些蝌蚪是最近才冒出来的。

「还是丢别的地方好了。」

绿子捏着空的牛奶盒跟包装袋。助跑一小段，很轻松上到坡道的上端。

在看不见的后方云阴追了上来，没过她的头顶。

要变天了。

绿子加快脚步，超过阴影，小跑到了便利店门口。

「哎哟！」

便利店的门突然打开，绿子被撞到，一屁股坐在地上。绿子赶紧站了起来，她不想自己这个样子被人看到。环顾四周，看不见任何人的踪迹。

跑得真快！人都不见了。绿子捡起落在地上的盒子和包装袋。

云阴在这时追上了绿子，盖住了她跟便利店。绿子看到面前浮着一些发光丝线——像断掉蜘蛛丝——还没看清，那些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她皱了皱眉，捏着手上的可回收垃圾进了便利店。

绿子很清楚便利店的垃圾桶位置——就在生鲜食品架旁边的桌台下面——它要么垃圾满得快漏出来，要么空得什么都没有。绿子从没有见过中间的状态。

叮咚——便利店的自动门打开了。此前那位打着哈欠的前台不知去了哪儿。

垃圾桶，垃圾桶……绿子径直走向她所知道的垃圾桶位置。

垃圾桶满了。

「……」

不止如此，绿子能够感受到垃圾桶内在的某种东西在蠕动。温热，潮湿，震得垃圾桶叽呖哐啷得发响。

就像里面藏了个人一样。

绿子连退好几步，手里拿着的东西也在不经意间落在地上。

咔嗒——不是牛奶盒落地的声音。那是硬质物敲击传出的声音。

一侧桌台后的落地窗外，乌云密布，阴霾之下仿佛入夜。

咔嗒、咔嗒——声响来自便利店的柜台，那里站着像是前台的「人」。如果那可以被称为「人」的话。

密集且巨大的鳞片从肩部向上延伸，鳞片和制服与围裙长在一起。颈部不存在，或者说颈部与头部是一个整体，扁平的、朝上的鱼类头部。

「咔嗒。」

声响来自坚硬鱼嘴的敲击，那似乎是想跟绿子沟通而发出的。

不幸的是即使有人研究过鱼类的语音，那个人也不会是绿子。

鱼头人见绿子没有反应，伸手指着绿子的脚边，「咔嗒，咔嗒。」

「捡起来？」

绿子看向脚边的牛奶盒，但一侧晃个不停的垃圾桶让她很是害怕。绿子呼吸急促，在心中默念着预备倒数。捡起牛奶盒跟包装袋就像弹簧一样跳起来，远离垃圾桶。跑到离前台稍近的位置，又慢下来。

鱼头人盯着绿子，灰白的鱼眼看不出任何情绪。绿子面朝它，侧身往便利店门口走。直到接触自动门——自动门紧紧闭着，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。

绿子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，「东西都捡起来了……开门让我离开……」

「咔嗒。」

鱼头人伸出手，食指向下——它要绿子到它面前来。绿子无法反抗，走到柜台前。

「咔嗒，咔嗒。」

把东西放在柜台上。绿子照做了。

鱼头人拿起牛奶盒端详起来，随后把它拍在柜台上。弄出的声响惊得绿子一个激灵。牛奶盒被拍扁，几滴没喝干净的牛奶从缝隙中挤了出来。它又转向空的包装袋，仔细地将包装袋卷起来，成了一根细细的棍子。

就在鱼头人做完这些让绿子不解的行为之后，它突然抓住了绿子的手。

绿子吓得僵成了木头。

鱼头人完全无视绿子的反应，用空着的手在自己的头上摸索，手指划在鳞片上的声响和用铁棒刮马赛克瓷砖的声音一模一样。

不经意间，鱼头人像是给绿子展示一般，两根手指中夹着一块东西，一片薄薄的紫黑三角。那和它的身上的鳞片看上去像是同一种东西，末端还连着些像是血肉的黏糊物质。

鱼头人摊开绿子的手，把那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，然后攥着绿子的手指，让她握好。

松开绿子的手后，绿子向后退了一步。旁边的自动门打开了。看向门外，绿子把手里的鳞片胡乱一丢，拔腿就往外跑。

嘭地撞到了自动门外的某个人。她已经害怕得失了神，顾不得向人道歉。也没有看清撞到的是男是女，是老是少。

似乎听见那个人抱怨到，「跑得真快！」